星云大师《从风趣洒脱谈禅宗的人物》

星云法师  2010/09/05        

各位法师、各位护法居士:

大家晚安!

这次佛学讲座三天,为什么要用禅做主题呢?因为生活愈是忙碌,人生愈是动荡,禅在我们生活里面愈重要。禅究竟是什么呢?禅就是我们自己,就是我们的心,是人生的放旷,是生活的幽默,是一种直觉,一片定慧;禅不在多言,不在世俗文教经典中,没有你我凡圣的差别,禅就是一种光芒,一片灵犀--像这个讲台上的花,黑暗中并不起眼,水银灯光一照,就特别亮丽,气氛也不同了。看着这些花,有人心里会有一种美丽的感动,有人没有,滋味也就不一样。

假如不分僧俗,不分出家在家,每个人生活里都能有那么一点禅味,生活就会不一样。所谓“莲花开水面,亭亭出污泥”,禅就像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,在任何污浊的生活环境里,都能有清净素雅的心田,“悟则三身佛,迷疑万卷经”,有没有禅,差别是很大的。

过去禅宗的人物,有的风趣洒脱,有的幽默自在,有的持重严厉。像有名的六祖大师,隐藏在猎人群中十五年,随宜说法,他为什么能够这样的坚忍,这样的持重?因为禅在生活里有力量,有了禅,人可以随忍随住。

像汾阳禅师,皇帝八次召请上朝,他不去,再高的荣耀,也不动心,为什么?有了禅,死生忧乐不能移,世间万物在他心目中都很渺小了。

南泉禅师混迹樵牧群中,日日打柴、砍树、自筑禅斋,三十余载不下山,为什么?拥有了禅,就等于拥有了宇宙,大千归宿在怀抱,一切风光现眼前,何必再到什么地方去呢?

禅是无你、无我、无圣、无凡,更没有贵贱的差别。为了悟禅,禅师的持重有很严格、很严厉的方式。像二祖慧可,为了向达摩初祖请法,苦立至积雪封膝,还不惜自断一臂,以表示为法忘形的决心,这多严厉啊!百丈禅师给他的师父马祖大喝一声,耳朵聋了三天,也领悟了三天狮子吼。俱胝和尚在有人问道的时候,不多言语,只竖一指,侍者也学和尚竖一指向人说法,被俱胝拦指一剪,把虚有表相的指头剪断!指头断了,侍者也开悟了。云门禅师正要出门的时候,右腿已跨出门槛,师父把门用力一关,左腿关在里面,这一夹,腿断了,痛心彻骨之余,他也悟到了里外一如的道理。

为了参禅,禅师们严厉的精神实在超乎我们的想象。有的很神奇怪异,有的很幽默自然,有时故意给你受种种委屈,给你种种的伤害,种种的侮辱,千折万磨,把你的思想也好,心也好,逼得走投无路,走到绝望的时候忽然一悟,峰回路转,真是别有洞天福地。禅的密意,都在生活日用中出现了,端看我们如何在心田体悟、受用。

我今天不讲禅师们那些持重、坚忍、严厉的风范。我想用比较平易的方式,谈谈禅门风趣洒脱的人物,把他们参禅生活的点点滴滴向各位介绍,让大家在生活里,也能像那些风趣洒脱的禅师们,有那么一点禅味,丰富我们的生活。

一.从游戏神通来谈禅宗的风趣洒脱 

禅师们因为有了禅,从禅来游戏人间,表现智能。他们的风趣洒脱,常常透过游戏和神通的方式呈露,给我们意想不到的感悟。我现在介绍几桩公案让大家参想:

云升禅师和坦山是师兄弟,坦山禅师不正派,是一个不正经的和尚。信徒们都恭敬云升师兄有学问,有道德,有修养;对坦山师弟的不够庄严则摇头叹息,不愿理睬他。有一天,坦山禅师买了很多鱼肉下酒,正在屋里吃吃喝喝的时候,云升从门口经过,坦山一见,赶紧招呼道:

‘师兄,来哦!吃一杯酒如何?’

云升禅师一看非常生气,骂道:‘你啊!真是没出息,现在是什么身份了,还吃酒?我可是严守戒律滴酒不沾的。’

坦山一笑,说道:‘连酒都不会吃,实在不像个人。’

云升一听,沉下脸责问:‘身披袈裟,吃酒已属犯戒,你还骂我?’

坦山笑嘻嘻的应道:‘我什么时候骂你了?’

‘你刚刚骂我不像个人。’

‘你当然不像个人啊!’

云升忍住怒气,追问:‘那我像什么?’

坦山放下酒食,坦然说道:‘你像一尊佛祖啊!’

禅师们总是用出乎意料的一句话,解决很艰难尴尬的局面。禅,是人生的润滑剂,透过游言戏行,能使生活现出一片幽默的风光。

中国佛教史上,道教道士和佛教法师常常辩论斗法;有一个道士向法印禅师挑战,道士趾高气昂的说:

‘你们佛教怎样高超都比不上我们道教,你们佛教讲到最高都是一,一心啦,一真法界啦,我们道教讲什么东西都是二,绝对胜过你们的一。比如讲乾坤、讲阴阳,都是二,胜过你们的一心、一真法界!’

法印禅师笑着问:

‘真的吗?你们的二,真能胜过我们的一吗?’

道士信心十足,夸口说:‘只要你们说一,我就能二,一定能压倒你们。’

法印禅师漫悠悠把一条腿那么一竖,望着道士说:‘请你把两只腿竖起来。’

千种难题万般困扰,禅师一句简单话便让你哑口无言。禅,不是卖弄,而是自在自如,游心禅海之中,人生便处处是转机,时时含妙意了。

有一位将军,向大慧宗杲禅师要求出家,一再恳请:

‘我早已看破红尘,请禅师慈悲、慈悲!收留我出家,跟你做和尚吧!’

禅师语重心长的回答说:

‘你还有妻子,有家庭,社会习气也太重,还不能出家,慢慢说吧!’

这个将军苦苦请求:

‘师父啊!我现在什么都能放下,妻儿家庭我都能放下了,你即刻收我出家吧!’

禅师还是摇头:

‘慢慢再说!慢慢再说!’

有一天,将军很早来到寺庙拜佛,表示很虔诚。大慧宗杲禅师见到了,有意点拨他,就问:

‘将军,为何起这么早来拜佛呢?’

将军把胸这么一挺,威风凛凛的说:

‘我为了除却心头火,特别起早礼世尊!’

大慧宗杲禅师笑嘻嘻问道:

‘这么早出门,不怕妻子偷人吗?’

将军一听,怒气勃然而生,很不高兴地指斥:

‘你这老怪物,怎么讲话这么伤人呢?’

大慧宗杲禅师哈哈笑道:

‘我才轻轻一拨搧,你的妒火就燃烧了,瞋恚心这么重,怎能出家呢?’

参禅求道,是要身心放下,以平常心随缘放旷,道在生活里自然呈现,这就是禅师们风趣洒脱的特色。

很有名的一休禅师,信徒问他:

‘师父,什么法号不好取,为什么要叫一休?’

一休禅师就说了:

‘一休万事休,有什么不好呢!’

信徒一听,颇觉有理:

‘不错!不错!一休万事休,很好!很好!’

一休禅师眨眨眼,摇摇头,说道:

‘一休不好,要二休才好。’

‘二休怎么好呢?’

‘这个二休嘛!就是生要休,死也要休。生死一起休才能解脱;烦恼要休,涅槃也要休,烦恼涅槃一起休,二休最好。’

信徒一听,非常赞同,连声叫好:

‘不错!不错!二休比较好。’

一休禅师白眼一翻,又摇头了:

‘二休不好,三休才好呀。’

信徒觉得奇怪,追问说:

‘三休怎么好?’

‘你老婆今天跟你吵架,像个母老虎,最好是休妻。’

一休禅师板着脸继续说:

‘作官常常要奉承逢迎,也很辛苦,最好休官。社会上谤议丛生,唇枪舌剑也很累,最好休争。能够休妻、休官、休争,三休岂非最快乐!’

信徒一听,击掌称妙,更是大点其头:

‘不错!不错!三休的确好。’

一休禅师脸色一正,大摇其头:‘四休更好。’

信徒一愣:‘四休怎么好啊?’

‘酒、色、财、气,四样孽障一起休最好!’

望着一休禅师的庄严神色,信徒衷心悦服,顶礼说:

‘四休实在好!实在好!’

一休禅师却又微笑起来,摇摇头:

‘四休不好,最好五休。’

‘哪里五休?’

‘人生最苦就是为了无底海这张嘴。’一休禅师张嘴伸舌示意:‘要吃饭,要工作,为一口衣食奔波忙碌,所以受种种苦,假如五脏庙一休,不就众苦皆休,通通都没事了吗?’

禅师们讲说佛法,不但契机化导,言语游戏之间,另开方便神通法门,把诸佛菩萨的至理妙道阐发于无形。在禅宗的宝典里,像禅师们这种风趣洒脱的游戏教化公案实在很多,我现在高高举起一根指头,请问大家:这是什么?

(听众纷纷猜测:一指禅?一休禅?星云一句禅?生死一如?乾坤一空?......)

(星云大师举一指示众,含笑不语。过了半晌,才说:)

‘大家心里想的,难道不是禅法?’

二.从生老病死来谈禅宗的风趣洒脱 

有了禅,生活就别有洞天,连生死的风光都不一样了。我现在举几个禅师对生老病死自在洒脱的公案给大家参想:

有一个信徒问赵州禅师:

‘师父!您八十岁了还在参禅、打坐、行脚,这样的修行实在少有,您百年以后,会往生到哪里里去?’

赵州禅师立刻回答说:

‘我死后当然到地狱里去!’

信徒听了,半信半疑:

‘师父,像您这样大修行的人,死后怎会到地狱去呢?’

赵州禅师慈眉善目的看着他说:

‘我若不到地狱里去,谁来度你这种人呢?’

从另一个角度看:禅师自己到地狱里去,跟你受苦受难,帮你得度,这是何等宽敞的胸襟?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,懂得禅,真是任运自在。

我也是禅宗的一份子,我的祖师是临济禅师。有一天,临济禅师带着普化禅师到信徒家里接受供养。普化禅师把饭菜打翻了两次。到信徒家作客,把饭打翻了,这是非常不礼貌的事。所以临济禅师就跟他说:

‘啊!你不要这样粗气。’

普化禅师故意做出吃惊的样子说:

‘咦!师父啊!你的佛法还有粗细吗?’

临济禅师当着信徒的面,不便因示法而冷落主人,只好莫可奈何地说:

‘唉!你实在像一头牛!’

普化禅师立刻学牯牛叫:

‘哞!哞!’

临济禅师笑骂他:

‘像个贼!’

普化禅师又赶快圈嘴喊:

‘来抓贼喔!抓贼喔!’

禅师们谈禅,在生活中你一言,我一语,看似平凡,佛道却在风趣中显现,忽人忽牛忽贼的,像超越了时空的限制,拿生老病死开玩笑,这样不着重外在形式的修持,也是禅师洒脱的特长。

有一位昙照禅师,每日向信徒开示,都离不开“快乐呀!快乐呀!人生好快乐呀!”有一天他生病了,辗转病榻时却不停的叫“痛苦呀!痛苦呀!人生好痛苦呀!”住持大和尚听到了,很不顺耳,就来责备他:

‘喂!一个出家人有病,老是喊“苦呀!苦呀!”太不像话了!你有一次掉进水里,快要淹死时,还面不改色,一付视死如归的样子,你那精神如今何在?你平常都讲“快乐!快乐!”为什么到人生尽头却喊“痛苦!痛苦!”呢?’

昙照禅师向住持招手,唤道:

‘你来,你来!你到我床边来。’

住持走到他床边,昙照禅师轻轻地问:

‘大和尚!我过去讲“快乐呀!快乐呀!”现在讲“痛苦呀!痛苦呀!”请问究竟是讲快乐对呢?还是讲痛苦对呢?’

一般人把快乐和痛苦分开来讲,生是一回事,死是一回事,所以生可喜,死可悲。昙照禅师不是真的嗟病叹死,不是真痛苦。他只是提供自己人生的观照,直下承担,快乐也好,痛苦也好,都是一般样,面临生老病死,禅师们永远有洒脱的呼声。

世人贪瞋痴妄的习气太重。活着的时候,要住高楼别墅、华屋美厦,要锦衣玉食,要奢丽享受,生也放不下,死也放不下,反而不如禅师们能潇洒解脱,一衣一衲一钵度终生,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,悠游一世,死后化骨扬灰,乘愿去来,禅师就是这么洒脱自在。

三.从荣辱毁誉来谈禅宗的风趣洒脱

荣辱毁誉,对禅师来说,是精进的道粮,是逆增上缘。

我们尊贵的教主佛陀,当初在世的时候,也常受种种的侮辱、陷害。像提婆达多一再派人行刺佛陀,央掘魔罗屡次要杀害佛陀,连外道的婆罗门都想千方百计陷害佛陀。有一天,世尊正在宝座上讲经说法时,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走进来招摇叫嚷着说:

‘喂!释迦,你不要光会讲经,我们孩子的问题怎么解决啊?’

大众听了,都惊讶万分的望着世尊。座中神通第一的目犍连,他运用神通把这个女人肚子上系的带子拆断,只听“嘓嘓嘓”连声,一个小木盆子咕咚咕咚滚出来,于是真相大白。

当那女人公然诬告佛陀的时候,佛陀没有气愤不平;女人的阴谋被拆穿了,佛陀也没有得意。禅师的心皎洁如月,沉稳如山,毒箭恶语伤毁不了,毁誉荣辱动摇不了。禅师安住在定慧一如的禅境中,精进菩提道,是“八风吹不动,端坐紫金莲”的。

有一位大道禅师,在客堂接待信众时,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来请他开示佛法,和大道禅师讨论完就走了。她回去以后,大道禅师发现椅旁有个坛子摆在那儿,啊唷!这是什么啊?大道禅师想了想,啊,大概是那位太太她家人的灵骨坛,放着忘记拿回去了。大道禅师赶快替它设香案,上香供菜点蜡烛又诵经超度,心里想:大概过几天她会来拿。

三、五天过了,都没有人来拿。三个月以后,大道禅师就写一封信去:

‘太太您记得吧?那天您到我们寺里来,我没有好好招待您,您遗留了一件东西在此,有时间请来把它捧回去好不好?’

大道禅师很慈悲,怕那位太太伤心,就不明指是骨灰坛。可是少妇收到信,却另有误会:

‘哎!这寺里的和尚真不正经,我拜访他一次,他就借故和我攀缘,又叫我再去,这和尚用心暧昧,我才不上当呢!’

一番绘声绘影的,好像真有这回事一样,她逢人就张扬:

‘寺里的和尚居心不良呀!居然对我不安好心呢!’

有信徒听到了,就劝她:

‘唉啊!你不能这样乱讲,人家师父是很有修行的!’

‘哟!我那里是冤枉他,我有情书可作证明!’

信徒就向大道禅师查询是否真有其事?大道禅师一听,大为吃惊:

‘啊!有这样的事?她的坛子确实在这里呀!’

‘坛子里面究竟是什么?’

‘我没有打开过。’

信徒基于义愤,把坛子打开一看:

‘师父!是一罐豆瓣酱啦!’

大道禅师哑然失笑,无奈的把手一摊,说:

‘是我愚痴!是我愚痴!竟然拜了几个月的豆瓣酱。’

其实,大道禅师并不愚痴,一坛豆瓣酱,在他心里却是庄严的化身。是佛祖,是清净、明亮、无瑕、尊贵的心。而那个少妇呢?因为她没有禅心、好心,不能领受禅师的慈悲,反而染上无明烦恼、地狱、恶鬼的念头。心地肮脏的人,再慈悲的禅意,都会染污成为肮脏的垃圾。而禅师则自在无碍,不会被这些无明烦恼、荣辱沾染。

有一位普现禅师行脚参访,经过小镇街上,一个女人倚楼向禅师呼叫:

‘喂!和尚上来哦!上来哦!’

普现禅师听见人家叫唤,以为有事求告,就上去了。到了楼上一看:咦!这地方不大对劲,好象是个烟花酒家啊!禅师叹一口气,想:

“一生都是参禅的人,怕什么?”

把毁誉得失的心都放下了,禅师也不管女人的喧闹和环境的低俗,自顾自挑了个角落打坐,一更、二更、三更过去了,那女人看禅师久无动静,实在忍耐不住,就推推禅师说:

‘喂!和尚!睡觉了。’

普现禅师一付老僧入定的模样,眼睛都不睁:

‘睡觉是你的特长,打坐是我的特长。’

依然静坐不动。女人一看自讨没趣,只好自己睡了。

第二天早上,老板来收钱,禅师还是忍耐包容:

‘多少钱?’

老板粗声说:

‘四百块啦!’

禅师默默拿出一张五百块付给他。找了一百块,那女人顺手伸过来抢,嘴里叫道:

‘这一百块给我吧!’

普现禅师面容一正,用低沉的声调说道:

‘你如此堕落!我从昨天到今天,都尊重你的人格,现在你连这一百块也要贪心,真是业障!出卖身体也罢了,连灵魂也污染不堪,你这样还像个人吗?’

这个女人被普现禅师一教训,深感惭愧,很不好意思的把一百块拿出来:‘还给你。’

普现禅师并不接下,又推回去,叹息道:‘给你吧!你的人生价值也只有这么多!’

禅师不是心疼那一百块,而是为那女人自甘堕落生气,不懂得尊重、爱惜自己。禅者能自尊自重、定慧观照,纵然在最恶劣的环境中也能洒脱自如,不失庄严。因为有了禅,就有智能观照随荣辱毁誉而来的欣喜与厌恶,看透了,一切无所系念与执着,自然走出一片清明洒脱的天空,这也是禅者参禅求道的高远境界。

四.从弘法利生来谈禅宗的风趣洒脱

禅师们弘法利生,是慈悲道德并施的。应机教化之间,大有一片巧妙风光。

有一位诚拙禅师,皇上敬重他的道德风范,送给他一块匾额。皇上赐匾不能乱放,禅师想了想,只得赶快建个山门悬挂。为了建山门,只好向信徒化缘。有个信徒很富有,慷慨捐出了五百两银子,拿给诚拙禅师,特别提醒说:

‘这是五百两银子哟!’

诚拙禅师点头致谢:‘好!好!’

大财主看禅师没什么反应,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,禅师没听清楚,就高声重述一次:

‘师父!这是五百两银子啊!’

诚拙禅师依旧点头致谢:

‘好!好!’

大财主终于无法再忍耐了,大声说道:

‘师父!我们赚钱也不容易啊!五百两银子给你,怎么你一句赞美的话都没有?’

诚拙禅师依然一语不发,站起来就往大雄宝殿走去。这个信徒生气的随后追赶过来,开口就骂:

‘岂有此理!五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耶!怎么谢都不谢呢?’

诚拙禅师正好走到大雄宝殿门口,就向着佛祖一礼说:

‘佛祖啊!他五百两银子捐给您,他要我来说谢谢。’

禅师作侧耳倾听状,又点点头,回头对信徒说:

‘好?谢谢你!你把谢谢带回去吧!我们银货两讫。’

诚拙禅师就是这样潇洒。你捐献,我替你代办佛事,又何必要我来谢谢?一讲“谢谢”,不就银货两讫了吗?现在的人,常常布施有相,不懂得无相布施,有些人在努力做无相布施,可是做的也不大好。比方说:捐一万块,我不要名,我是无相布施,只要写个无名氏就好了。可是有些人反而藉此张扬说:‘你看!你看!捐一万元的无名氏就是我啦!’这种不要名的无名氏,实在是更要名,要无名氏更高的名。像诚拙禅师用银货两讫来指点信徒,用无相来布施,意义非常深奥。

有一次,仙崖禅师走在街上,见到一对夫妻吵架,太太当街对丈夫叫骂:

‘哼!你哪里里像个男人?没出息!’

男人气冲冲地恐吓:

‘你再讲!你再讲!再讲我就打你!’

‘你打!你打!你就是不像男人!’

男人一个箭步冲上去,啪!一个耳光摔过去。仙崖禅师立刻高声叫喊:

‘来看哦!来看哦!看斗鸡要钱,斗蟋蟀要买票,斗牛斗狗都要票,来看哦,免费欣赏斗人哦!’

这一喊!惊动了半条街的路人,纷纷好奇的围拢来看,那夫妻两个就吵得更凶了,男的跳脚大骂:

‘你再说!再说就杀了你!’

女的狠狠地破口大骂:

‘你杀啊!你杀啊!’

仙崖禅师更加大声宣传:

‘哎哟!精彩!精彩!现在要杀人了,精彩哦!要杀人了哦!’

看热闹的人里面,终于有人忍耐不住了,站出来问:

‘喂!和尚,穷嚷嚷什么?人家夫妻吵架,你不劝架也罢了,怎么幸灾乐祸呢?’

仙崖禅师摆摆手:

‘不是幸灾乐祸,他们死了以后,我好替他们念经。’

这个看热闹的人就和仙崖吵起架来,这时众人的注意力转向,那夫妻两个也休战了,一起围过来看热闹:

‘他们吵什么?’

仙崖禅师看他们夫妻不吵架了,就对他们开示:

‘唉!我有几句话奉献给你们:再厚的冰块,太阳出来也会溶化;再生硬的饭菜,熊熊的火光也会煮熟。夫妻彼此要像太阳温暖对方,要像一把火,热热的溶化对方,让对方成熟,互相敬重才好。’

禅师在世间弘法利生,往往三言两语就可以发人深省。禅,就是这样风趣、自在。

有位信徒做生意倒闭了,来向一休禅师道别:

‘师父啊!我负债倒闭,这里不能住了,我准备远走高飞。’

一休禅师问:

‘你欠人的债,要还啊!还清了再走。’

‘我没力量还啊!’

‘叫儿子还!’

‘我没儿子。’

‘叫女儿还。’

‘女儿怎么有钱?’

‘女儿嫁个金龟婿,不就有钱了吗?’

‘我女儿才八岁,怎能嫁人呢?’

‘谁说八岁不能嫁人?嫁给我好了。’

‘师父开玩笑,出家人怎么可以娶妻?’

‘这样我才能替你还债啊!’

信徒看一休禅师一本正经的样子,实在没有法子,只好将信将疑地问:

‘你怎样娶我的女儿呢?’

‘你回去发请帖,说某月某日一休要讨你的女儿、做你的女婿,欢迎大家来观礼祝贺。但是每一个人要向你买一把扇子,我免费替他们题字。’

信徒无奈,回去照做了。结果从早到晚人潮络绎不绝,纷纷买扇请一休禅师题字,大家都好奇的来看究竟怎么一回事。这一来,信徒就卖出好几百把扇子,赚了不少钱。到晚上,一休禅师问信徒:

‘今天卖扇子的钱,够不够还债呀?’

信徒数数,除了还债,还剩很多,一休禅师很欣慰的说:

‘好了!你不必躲债逃亡了,我也不必做你的女婿了!’

禅师处理事情多么风趣!

一休禅师还有另外一段公案,也可以看出他在弘法利生上的洒脱:

有一天,信徒送给一休禅师的师父一瓶醇蜜,很甜很香。师父急着出门,又怕这瓶蜜被吃掉,就把一休叫来,叮咛道:

‘一休啊!这是一瓶毒药,千万不能随便碰,你好好看家。’

一休年纪虽小,却很灵巧,师父前脚一走,一休就把一瓶蜜吃掉了,又不小心把师父心爱的花瓶打破。师父回来后,看到满地碎片,惊问道:

‘好大胆!谁打破了我心爱的花瓶!’

一休流着泪上前自首:

‘师父,是我啦!我不小心把花瓶打破了,知道师父很喜欢它,自觉罪孽深重,没脸向师父忏悔,就把那瓶毒药喝掉了,算是自杀谢罪。’

这样的谢罪法,使人哑巴吃黄莲,真正哭笑不得。这样的幽默风趣,是禅师弘法利生常有的事。

还有一个信徒来找乐善禅师问:

‘禅师!我太太悭贪不舍,请你慈悲开示我太太好吗?’

禅师答应了。见到这位太太,就举起一个拳头说:

‘阿弥陀佛,你看我的手天天都是这样,不知怎么回事?’

那位太太说:‘这是畸型的毛病。’

禅师把手张开,又问:

‘假如天天这样呢?’

‘也是畸型!’

禅师伸手指着她说:‘太太!你把钱赚进来,而不知布施出去,也是畸型。钱要像流水一样流通,能出才能进,要懂得运用。’

在禅师的教示下,做人处事的很多方式都忽然明晰了。过去参学的人到寺庙挂单,要和住持和尚论道,赢了才可以挂单。有一次住持身体不适,不得已只好找他那瞎了一只眼的师弟庖代,和尚交代他说:

‘师弟,请你今天替我跟挂单的人对话。’

师弟连忙推辞:‘不行呀!我不会说话呀!’

住持安慰他说:‘不讲话最好。’

对方来了,他就坐在那里不讲话,对方伸出一根指头,这师弟就伸出二根指头,对方比三个指头,这师弟就举起一只拳头,那人就说:

‘输了!我输了!’

不挂单就离去了,有人问他是怎么输的?

 ‘我跟他比一指头,表示大觉世尊,人天无二,唯我独尊。他就用二指头驳我:佛法虽二,二而不一。我举三根指头,意指佛法僧三宝一体,团结一致,佛法长存。他却大剌剌举个拳头表示:不谈空话,空有一体,圆融一致。每次他都比我有理,我怎么能不输呢?’

这一边住持听说挂单的人走了,就问他师弟说:

‘你怎么打发那人的?’

这个师弟气冲冲的说:

‘那人存心不正,一来就跟我比一指,骂我独眼龙,只有一个眼睛;我尊敬他是客人,勉强竖起二根指头,称赞他有两个眼睛很幸福。谁想到他竟比三个指头,嘲笑我们两人一共三只眼,我气得竖起拳头来要揍他,他就吓跑了!’

有时候,是佛法非佛法,不是佛法是佛法。你以为打坐是禅吗?闭眼是禅吗?不!禅不止是打坐闭眼,禅是无所不在的。有时候看似离禅很远,不是禅法,甚至打你、骂你,虽然奇形怪状,却能把禅的味道显露出来。

如同微风是风,台风也是风,松树是树,柳树也是树;禅,不能从世相世智上去看,要透过本质实相了解。禅师们在日常弘法利生时,一举手,一投足,行住坐卧之间,往往很洒脱自在的呈现了人生的真义。

我祝福大家都能从禅宗的人物里受用禅趣,体验禅理,享受人生洒脱自在的风光。  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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